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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腾的霞湾港——一座共和国老工业城市的70年今昔巨变

发稿时间:2019年10月11日来源:本站原创 点击: 【 字体:

奔腾的霞湾港——一座共和国老工业城市的70年今昔巨变

9月23日,治理后的株洲清水塘老霞湾港,满眼绿意。清水塘,曾是株洲的老工业区,200多家冶炼、化工等工业企业的生产废水主要通过霞湾港直排湘江,是湖南最大的工业排污口。近年来,当地政府通过关停搬迁企业和实施综合治理工程,从根本上消除了霞湾港重金属对湘江水质的污染影响,改善了湘江株洲段至长沙段水环境质量。湖南日报记者 李健 摄

纪红建

走在株洲清水塘,满眼蓝天白云,绿意盎然,城市公园已具雏形,快速路网加紧“编织”……那片曾经功勋卓著而又落满尘埃的老工业区,已经“脱胎换骨”,正在向生态科技新城华丽转身。这背后是清水塘工业人的汗水、心血与酸楚,更是他们对生态文明理念的深刻理解与生动践行。

而贯穿清水塘的霞湾港,犹如一条连接清水塘老工业区心脏的大血管,时刻感触着她的气息与律动。

1. 触摸着一座城的脉搏:一溪清流,一路欢歌

霞湾港很小,全长约4.06公里,最宽处不过10米,最窄处才约4米,深约1米,说它是一条溪流更为确切。

霞湾港又很大。它直接汇入湘江,再汇入洞庭湖,最终融入长江,奔向东海,它是庞大长江水系的一分子。

它姓啥名谁、身处何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直入一座共和国老工业城市的心脏,时刻触摸着这座城市的脉搏,感受它的激情与律动。更令人欣喜的是,现在,它迎来了自己的新时代,一溪清流的它,一路奔腾,一路欢歌。

夏秋时节,正是绚丽多彩、生机勃勃的季节。霞湾港港堤两岸的玉兰、红檵木、山茶、银杏等竞相生长,绿意葱茏。清流潺潺,生长在渠底的青苔焦急万分,恨不得将双手伸出水面鼓掌。小鱼儿更是等不及,一群群、一队队,逆流而上,摇着尾巴,欢呼着……

这情景,把清霞社区党支书冯玉霞带回了童年岁月。他陶醉在港堤的草丛中,脸上绽放出微笑,感受着今昔巨变。

清霞社区原来叫建设村,紧邻湘江,拥抱霞湾港。冯玉霞生于斯长于斯,且祖祖辈辈生活于此。

情景要从70年前开始描述。

小时候,冯玉霞听父母讲得最多的就是霞湾港的繁华。新中国刚成立那会儿,船只是河边人家主要的交通工具,港口周边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霞湾街应运而生。周边的村民,甚至长沙、湘潭的人们都来霞湾街购买商品。面临湘江,三十多家商铺一字排开,风吹木牌响,吆喝声不断。

由于公路等交通方式的发展,船只渐被边缘化,霞湾港开始没落,霞湾街日渐冷清,最后只剩下一排砖瓦楼房,几块凋落的木牌。

彼时的清水塘还是株洲城的北区。在山丘悠然自得的霞湾港是一股清流,即便在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依然水草摇曳、蜻蜓翩飞。

年轻的共和国开始在清水塘这片空白之地绘制壮美的工业蓝图,霞湾港凝聚着光荣与梦想、责任与使命。

2. 勤劳和智慧:共和国三代工业人的拼搏印记

峥嵘岁月中,霞湾港滚滚向前。

在清水塘井墈社区2区8栋103号,那简朴而又陈旧的房子里,白发苍苍的颜家祝热情地给我泡茶。坐定后,他慢慢向我讲述他的故事。1935年出生的他,老家在衡阳,在山东当了三年多兵,1958年5月复员回乡。

一回到老家,颜家祝就投入到火热的农业生产之中。

他清楚地记得,那天是党的37岁生日,一大早他就下田干活。太阳快到头顶时,大队支书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冲着他说,赶紧上来,赶紧上来。颜家祝一头雾水,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支书说,还傻站着干什么,赶紧上来,是好事,国家要建工厂,来招工了,复员军人优先。颜家祝一听招工,立马从水田里奔上岸,跟着支书就往公社跑。就这样,颜家祝进了株洲化工厂。

来到崇山峻岭、杂草丛生的清水塘,颜家祝被眼前场景吓了一跳,数千人在这里肩挑手提或拉着板车,开荒破山。大家挥汗如雨,干劲十足。比他们来得更早的是株洲冶炼厂,他们在清水塘的甑皮岭上开荒,风餐露宿。不久后,那座号称“亚洲第一高”的工业烟囱就在清水塘耸立起来,成为株洲工业版图上的一个标志性建筑。

颜家祝说,让他没想到的是,工厂就像部队一样,来自五湖四海,说话也是南腔北调。慢慢地,他开始了解株洲、理解株洲,并明白了国家将株洲列为“一五”期间全国重点建设工业基地的苦心。原来早在1906年,湖南境内第一条铁路株萍铁路就建成通车。后来,京广线在该地域穿过,再后来,湘黔线、浙赣线兴建,株洲成为南中国最重要的铁路枢纽之一,并带动了城市发展。株洲,被称为“火车拉来的城市”。

随着其他企业纷纷在此落户,清水塘工业区形成。

改革开放后,经济大潮涌来,上百家中小型化工厂、冶炼厂如雨后春笋般涌现。这片15.15平方公里的土地,最多时汇集了261家重化工企业,年产值300多亿元,累计上缴税收近500亿元,创造了160多项全国第一。

行走在清水塘,我深刻感受着株洲60多年的沧桑记忆及三代株洲工业人的拼搏印记。数以万计如颜家祝这样的老工人及千千万万后来者,如同星星一样点缀着这片天空。

年仅45岁的株冶锌电解厂工会主席柳祥国,便是其中灿烂的一颗。他个子不高,皮肤白净,不太像工人,但却是新一代中国工人的杰出代表,不仅获得过全国五一劳动奖章,被评为全国劳模,还是享受国务院政府特殊津贴专家。2016年,他荣获第十三届中华技能大奖,在中南海受到国务院领导的接见。

柳祥国说,他在醴陵农村长大,父亲是株冶一名老班长。从小,当一名株冶工人的向往,就充盈着他的心。1993年,他高中毕业来到株冶时,还是一名临时工。一年多后,他顺利通过招工考试,被分配到锌电解厂工作。让他没想到的是,自己从小羡慕的工作,竟然异常辛苦而枯燥。电解槽里温度有四五十摄氏度,一个班下来,手套、筒靴里能倒出水。更要命的是,锌电解槽会产生酸雾,柳祥国经常被呛得鼻涕、眼泪直流,周身皮肤奇痒无比。

此时已是上世纪90年代,许多年轻人受不了这个苦,选择去了繁华而发达的沿海城市打工。柳祥国也心动过,然而,车间里师傅们干得热火朝天,深深感染着他。他暗下决心:别人能干,我也一样可以。柳祥国一干就是24年,也收获了上百个荣誉。

这一切,源于他的勤劳和智慧,也得益于单位给了他创新的平台和空间。

柳祥国习惯每天用1小时回顾整理自己的工作。不断观察积累,他开始琢磨如何改进操作工艺。他发现改进电解槽的槽杠子,可以稳定阴、阳极,提高锌电解产量,还可以增加导电头接触面积,提高电流效率,降低电耗。1994年,他提出第一条创新建议—“阴阳两极定位法”,在全厂推广,获得株冶集团科技创新一等奖。2010年,以柳祥国名字命名的“平、清、紧、看”“四一先进操作法”问世,一举打破电解工艺操作几十年来的传统方式。新操作法实施后,每年为工厂创造经济效益7600万元以上。

3. 整体关停转型:退出,是对重生的承诺

霞湾港也饱含着株洲工业人的酸楚。

文质彬彬的周维来到清水塘时,正值“炉火染红天际,烟囱浓烟滚滚”之时。周维说,他是1990年从西安交通大学化工机械专业毕业分到株化的,从车间实习生做起,逐渐成长为株化的副总经理。

作为一名管理者,周维很快就因霞湾港而忧心忡忡。由于长期粗放式发展,清水塘企业基础设施老化、落后产能集中、环境污染问题突出,而裹挟着沿途工矿废水的霞湾港,更是深受其害,镉、铅、汞、砷等重金属含量严重超标。整个化工区杂草不生,气味刺鼻,工人必须戴防毒面具和口罩。再抬头看看天空,云山雾罩,几乎白天看不到太阳,夜晚看不到月亮。

2003年、2004年株洲连续两年被戴上“全国十大污染城市”的帽子。

作为清水塘的老大哥,株化没有坐视不管。之前,他们重视对附近农业赔偿,后来又加大投资进行污水处置。“2000年后,我们引进了两套大型污水处理装置,成本很高,一套要几千万元。这是发展的必然,否则企业就没法生存,这也是企业的社会责任与担当。”

2007年,国务院批准长株潭城市群为资源节约和环境友好型社会建设综合配套改革试验区,要求加快形成节约资源和保护环境的空间格局、产业结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株洲以“两型”社会建设为契机,推动发展循环经济,开展清洁生产和就地技术改造。虽取得一些成效,但并未遏制环境继续恶化。

2013年11月,习近平总书记在湖南考察时指示:“要以长株潭试验区为龙头,抓好以湘江流域为重点的重金属污染治理、以大城市为重点的大气污染防治、以畜禽及渔业养殖为重点的农村面源污染治理,加快完善节能减排体制机制,严格控制高耗能、高污染、高排放行业,谱写建设美丽中国湖南新篇章。”这无疑为长株潭试验区绿色发展指明了方向,为推进湘江流域综合治理按下了“快捷键”。

株洲,紧握拳头,咬紧牙关,开始对清水塘老工业区进行整体关停转型。

2018年12月30日,株冶集团铅厂厂长廖舟心情异常复杂,连早饭都没心思吃,就来到单位。这天,株洲漫天雪花,气象部门说,这是十年来株洲最大的一场雪。

廖舟带队步入车间2楼虹吸口。“基夫赛特炉停炉,主控室停火停料……”上午11时18分,廖舟对工段长发出停炉指令。工人拉着铰链用力往下蹲。2分钟后,喷嘴下料口被拔出。层层下发的指令,跟以往停炉检修没有差别。只是这次,基夫塞特炉不会再启动。

热闹了62年的大厂,如同窗外的雪花飘落到地上,归于平静。它的关停,意味着清水塘老工业区261家企业的工业产能全面关停退出。

“退出,或许是对重生的承诺。”廖舟擦拭着眼角的泪花说。

4. “中国动力谷”:老工业城市重生的美好新图

如何重生?霞湾港向我们展示了美好图景!

我随彭自兴行走在霞湾港堤。1962年出生的他,是清水塘老工业区搬迁改造工作协调指挥部工作人员,也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彭自兴告诉我,株洲自从决定关停搬迁清水塘企业后,就已做好了担重任、啃硬骨头的打算。具体说就是:钱从哪里来?人往哪里去?企业怎么搬?以株冶为例,钱的筹集有三个渠道:一是国家财政对环境治理、工业区搬迁的相关支持;二是用活金融政策;三是立足于经营清水塘地区,创新土地资产处置模式。人的安置,一部分随原产业走,一部分提前退休,还有一部分跟着清水塘后续产业走。企业的搬迁,通过就近安排进园区、支持搬迁到外地、鼓励应用新技术新装备等,引导区域内企业转移转型发展。

清水塘的企业都关停了,会不会让株洲经济发展伤筋动骨?

彭自兴笑着说,暂时会有些影响,但从长远看,不仅不会有影响,反而更有利。他说,为避免因旧动能腾退而出现产业空地、就业流失等问题,株洲早就开始拓展新动能。中国第一台航空发动机、第一枚空对空导弹、第一辆电动机车等223个中国工业史上的第一,都诞生在这里;“北郑州,南株洲”,株洲已经拥有“中国电力机车的摇篮”“中小型航空发动机特色产业基地”“新能源汽车制造基地”三张标志性名片,集火车、飞机、汽车动力于一身的株洲,正在全力打造“中国动力谷”。

清水塘老工业区光搬迁还不行,污染了的环境还需治理,脆弱的生态还需修复,腾退的土地上还需开发建设新城。彭自兴说,全长4.06公里的河道,投入近2亿元。每公里治理投入达5000万元,相当于在平原地区修高速公路的造价。排污口整治、截流清淤、河堤生态修复……18个区域环境修复项目全面启动,52个企业场地治理修复稳步推进,11.8万立方米污染土壤被治理。湾塘山体公园、霞湾港生态景观带和滨江风光带等生态景观建设同步实施……

美好图景还体现在一组组不断变化的数据里:与2013年比,2018年株洲空气质量优良天数达288天,增加近2个半月,优良率达78.9%,提高了4.4个百分点;工业企业废水实现100%达标排放;湘江株洲段水质从Ⅲ类标准提升到Ⅱ类……

“去年,株洲市入选改革开放40周年经济发展最成功的40个城市。同时,我们还成功创建全国文明城市、国家卫生城市、国家园林城市……”彭自兴豪情满怀地说。

梦想与追求,涅槃与蝶变,不只属于株洲,还属于上海、南京、鞍山、长春……这些共和国老工业城市,她们共同构成了中国经济发展的美丽缩影、经济崛起的亮丽风景。

听,奔腾的流水声!

那是长江与黄河,是无数霞湾港这样的小溪,汇成的一波波汹涌澎湃的时代浪潮。

(作者系中国报告文学学会理事、湖南省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第七届鲁迅文学奖获得者。)